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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学术中寻找自我

1998-08-26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80年代初,我参加了文学研究所文艺理论研究室订下的一个项目——《文学原理》的写作工作。当时只觉得原有的文学概论一类书籍虽然已有几种,但由于它们写于“文革”之前,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指导思想下,把不少文艺理论问题简单化了,它们和文学的现实不相吻合。理论失去了自身的力量,重写一本新的文学概论或文学原理势在必行。

但是随即感到,当前正处在一个转型期,随着改革开放之风的起动,不少旧有的观念将被废弃,而新的观念的形态尚未形成,要用几年时间写出一本不同于原有的文学原理的著作,真是谈何容易!一,新的著作应该吸收前人的成果,在此基础上起步,我们对自己的文学理论固然有所了解,但是在封闭的生活中过了几十年,我们了解当前外国文艺理论的发展趋势吗?不把握整个文艺理论的态势,我们能站到学术的前沿吗?二,我们这些参与写作的人,虽然都痛恨极左文艺思潮,但在其阴影下生活了几十年,就我自己来说,我做过深入的反思、清除了其影响了吗?三,写一本新的著作,对文艺问题,起码应有自己的见解,要用新的观念、思想,丰富、更新文艺理论。那么,我形成了自己的观念,具备这一条件了吗?

一想到这方方面面,我就感到十分惶恐。

所幸一场新的思想解放运动,挽救了我们的民族,也挽救了我们的文化。在参与写作文学原理的开始,我就收集到美、苏、德、荷等国家的文学理论著作,在室里作了介绍。其中像美国人的著作,实际上是40年代末的东西,但是由于种种历史原因,直到70年代末才看到。随后我提出建议,广泛收集各国有价值的各类文艺理论著作,组织翻译出版,这就是后来《现代外国文艺理论译丛》编辑出版的缘由。在后来几年里,外国文论、文艺思潮如潮水般地涌入我国,极大地冲击了我国的文艺思想,形成了前所未有的争鸣的大好形势。出现了“文学方法论年”,“文学观念年”,就文学方法、文学观念的改造与更新,进行了全国性的大讨论。值得回忆的是,我那时不仅参与了这些活动,而且也组织、主持了这类全国性的学术讨论会。

80年代的前5—6年,可以说胜过了过去的几十年。我和不少同行一样,如饥似渴地学习新东西、吸收新东西,几乎浏览了整整一个世纪的各种外国文艺思想与思潮的有关著作。在这一过程中,意识到我们过去的文艺理论所以出现种种问题,主要在于离开了它自身的学理性的探索,被外加了许多非它自身的东西,如行政指示,临时需要,或以哲学、政治原理,代替文学的原理,或是配合临时任务,强行改造文学原理,从而破坏了文学原理自身的学理性。错误的指导思想曾经左右一切,它以为自己是唯一正确的,所以颐指气使,指令什么都要为它服务。结果事物自身的学理探讨,自然就变成了对指示的探讨了。80年代初,文学所的一位领导不无感慨地说过,现在一本书出来,一般是管用2—3年,能管用5—6年,那算是很好的了。著作的短命,在于把指示的揣摩当成事物学理的探讨,这不就是原因么!这样的所谓学术探讨哪会有什么生命呢,哪会造就什么学术个性呢!我的最美好的青春年华,不就是这样被浪掷掉的么?其实何止是我个人的呢,一代人的美好年华,不就是这样被耗费尽的么!几十年里,在人文科学领域,未能造就几个像世纪初那样有重大影响的学术个性来,这不就是原因么!这岂不让人感到悲哀么!意识到今是而昨非,我得在学术中寻找自我,虽然这一认识来得太晚了些,但也是一种长进吧!这就是我在写作《发展论》时的思想历程,也是在《发展论》中所做的一些探索,它也算是我生命的一种体验吧!同时在这个不断学习新事物、清理过去旧有影响的过程中,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文学观念,这是我在激荡不安、令人振奋的80年代里最大的收获了。当自己的文艺思想大体梳理清楚,初有眉目,我似乎发现在理论上找到了自我,好像获得了一种未曾有过的思想的自由。

《文学原理—发展论》的写作,用了两年的时间就完成了,但实际上在写作之前就反复思考、酝酿有6—7年之久。这期间我虽然出版了别的著作,发表了不少论文,但它们很多方面都是与《发展论》的写作相呼应的。我自知生性笨拙,所以平常只知劳作,未敢懈怠,婉辞了好些外出机会。1989年5月初书稿交出后的半年中,我内心总感到郁郁不乐,接着几乎被一场重病击倒。当我在病中看到了自己的新作,我不敢说十年磨一剑,但我感到它确是用我笨拙的生命写下来的。所幸命运之神宽容了我,让我活了下来,至今犹在工作,只是精力已不复如前。这犹如一辆向着不少目标行运的快速列车,突然被重重一击,虽未倾覆,但不得不蹒跚而行了,懊丧的心情可想而知!阅读与写作,对我来说,实在是一种爱好与愉快,一种精神的遨游,这是我生命的最佳存在方式。但是由于体力的原因和杂事缠身,往往不能做到充分如愿,有时不免为无奈的命运而感到若有所失!

《发展论》于1989年底出版,由于种种原因,文字上误植较多,装订质量也十分低劣,有时我自己都羞于见到自己的劳动成果,这真使我深以为憾。徐州徐放鸣教授在我养病时,曾细读拙著,帮我检错,每念及此,总是令我感动不己。

1990年冬,我和杜书瀛先生曾去上海、杭州两地,就《文学原理—作品论》、《文学原理—创作论》、《文学原理—发展论》征求前辈、同行意见(《作品论》由于寄出太晚,与会者未曾收到)。两地会上徐中玉、蒋孔阳、吴中杰、朱立元、叶易、张德林、黄世瑜、宋耀良、王元骧、金健人、徐岱等教授就《创作论》与《发展论》两书,提出了许多宝贵的意见,并给予了很多肯定性的鼓励,同时也指出了其中存在的问题。当时就听到一些老师说,一些大学已指定拙著为中文系研究生必读参考书,并还就书中提出的问题让研究生进行专题讨论。后来遇到北方、南方、西南、西北的一些大学的老师与研究生,也不断对我如此说。有的还对我说,从图书馆借到的此书,已很破烂,可书店又买不到,要我帮忙。看来《发展论》还有一些读者。当然我的书不好与时髦的小说相比,这里没有媚俗与撩拨人心的噱头,所以注定了读者是不会很多的。但有人在读,这对我来说,也算是一种慰藉了。1993年《文学原理—发展论》获中国社会科学院1977—1991年优秀科研成果奖,并获1993年国家图书奖提名。

如今文艺理论中新说蜂起,90年代学术界的理论探索较之80年代深入得多,真个是走向宏放与纵深了。但在回顾性的评论中,我觉得一些论者的起点并不很高,主要是缺少对理论现象的整体把握。表现在对不同的文学观念进行评说时,不是充分理解它们不同的特征,多一些宽容,多留一点理论建树,而是突出他们自己或是他所喜欢的理论观点,自称这是最新成就;或是要按他们提倡的观点来写文艺学,以为这是理论的胜利了。于是其他的观念一个一个被撂倒,最多也只能算是简单的形态,好像又展开了新一轮的排坐次活动。这样,人文科学中的观念就被当作自然科学观念,一个顶替一个,而忽视了人文科学的积累性特征。看来,科学主义与80年代的浮躁学风,至今犹存!

本书初版至今已有9年,这中间,我对自己的文艺思想不断在进行检点,自我更新,但觉得本书的系列观点还可自成一说。这次重版,做了修订,被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列为教材,并更名为《文学发展论》,是为记。

(本文系作者为《文学发展论》增订本写的跋,标题为编者所加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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